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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 魂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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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 魂附

阿申見況尹面僵體僵,笑著輕斥張懋丞,“他小孩子家,你莫要嚇壞他。”

張懋丞頓時噤了聲,阿申遂朝方才況尹歇腳的大石一指,“況公子,坐下細聊。”

況尹還未從震驚中回過味兒來,東方既白於是引著他坐下,笑道,“公子莫急,有山君在,便沒什麽好怕的了。”

阿申聽這話便嗔視她一眼,分明便是在說:我何時說過要幫你了。東方既白知道他在況尹面前不會對自己怎樣,於是不卑不亢對望過去,賊膽包天地笑了一笑。

阿申咬緊後槽牙,轉臉看向況尹,“敢問公子,那柳雀究竟是何來歷?”

況尹回過神,剛要說話又被吸進口中的白絮嗆住,劇烈咳嗽幾聲,後面站著的家丁便手忙腳亂遞上一只杯盞,他就著喝了幾口水,才拍著胸口道,“她是我表姨夫的妾室,殉葬死了半年有餘,又回來了。”

阿申沈吟片刻,“你表姨夫為何而死,又葬於何處?”

“他是虞城人士,自然是葬在虞城,至於為何而死?”況尹自然聽表姨提起過,不過時間地點卻記得不那麽清楚了,於是仰頭思索片刻,方道,“我記得,他死於巷戰,是被流寇斬殺的......”

阿申又問,“巷戰發生於何處?”

“廬州府,岱湖南。”

話音落,平地忽然起了一陣輕風,柳條籠著春日輕煙,輕搖慢晃起來,驚動蟄伏在裏面的雀鳥,發出一片嘰喳的嘈雜聲。

“廬州府,岱湖南,”阿申重覆一遍,看著漫天柳絮出了一會子神,又道一遍,“廬州府,岱湖南。”

他雙眸中繾綣碧玉般的綠意,清清冷冷,看不透,卻令人想去探個分明。

東方既白盯住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,忽覺得心頭生發出些許難以言說的滄桑寂寥,恰這時,阿申也將眼睛轉向了她,對視中,她卻發覺他眸中沒有自己的身影,他明明看著她,卻又沒有看她。

她不懂為什麽,只覺心裏亂糟糟的,煩悶得很,於是轉回目光,撿了根樹枝在地上亂畫,心道:老鬼問這些做什麽,莫非還有什麽別的緣故?他今次又為何對況家的事如此上心?

正想著,見方才給況尹遞杯盞的家丁已經走到了下方一處清潭旁,將杯盞浸在水中刷洗,綠潭碧波,映出那人的影子,悠悠晃晃,隨波飄動。忽然他手一滑,杯盞便掉進潭水中,那是一只白釉尖足茶盞,禦器廠只燒了兩套,一套在貴妃宮中,一套就收在現在況家小廝托著的那只木匣中。

只不過那套茶具中的杯盞,現在已經遁入水裏,不見蹤影。

家丁手忙腳亂跳進潭裏,東方既白還在想要不要下去幫他一把,他已經重新爬了上來,衣衫濕透,卻咧嘴笑著,手中抓著那只茶盞。

況尹叫他上來換件衣服,那家丁“哎”了一聲朝上走去,腳下拖著一條淡淡的水漬。阿申也因這動靜回過神來,看了那家丁一眼後,他起身,摸摸額角,砸吧了一下嘴,“遇見故人,一時竟忘記今日下山是有要事要辦,況公子,在下就此告辭。”

這話說得突兀,況尹一怔:明明上一刻,他還讓自己坐下細談,怎麽剛聊了幾句,便突然做出漠不關心的樣子,說下山就要下山。不過他也不好說什麽,畢竟阿申與這件事無半點幹系,況且現在真兇身份已明,他此次來碧山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。

於是起身恭送,看阿申的背影在小徑拐角處一閃,沒入白茫茫的柳絮中。

東方既白也被阿申的舉動弄得摸不著五六,臉上卻忽的飄上幾滴水珠兒,冰晶似的,涼得徹骨。

“荒唐東西,怎生好當著道長的面更衣。”況尹的聲音從一旁傳來,東方既白這才明白過來,是那跳進潭中的小廝在離自己不遠處脫掉了衣衫,故以甩了幾點水珠兒過來。

可是這水,未免也太涼了,不止涼,似乎還帶著些許黏連,粘在臉上,便滑不下來。

東方既白發現了不對,心臟突地一跳,手摸上面頰,沾了滿掌的腥臭。

她瞪圓雙目,朝那家丁望去,卻見那半大孩子褪了一半衣衫,將一張青白的臉藏了一半在領口處,只露出一只眼睛,朝她慘笑著。而與此同時,下方的深潭中,慢慢漂上來一個人影,撲騰起水花,朝她和況尹的方向高聲喊著,“主君救我,小的不識水性。”

東方既白什麽都明白了,可況尹還在犯迷糊,不懂為何一個人變成了倆,潭中一個地上一個,正迷三道四著,身旁的家丁卻已經褪盡衣衫,將那濕乎乎的一坨朝自家主君扔過來。

待況尹回過味兒,腦袋已被一樣黏糊糊的物事纏住,腥味濃郁,剎那間充斥口鼻,堵得他無法呼吸。東方既白看到那家丁裸露的皮膚忽的皴裂開來,皮膚連帶著肌理簌簌而落,露出瘆人白骨,心中道了聲不好,手忙腳亂從衣襟裏掏出一張符,欲拋過去壓制住邪祟。

可況尹嚇得不能自持,眼睛又被衣服蒙住,雙手空中亂抓一番,便不小心把身旁的東方既白拽進了懷裏,順道,還扯爛了她手中的符咒。

東方既白在心裏咒罵一聲,想再掏張符出來,卻已經是來不及了。纏住況尹的濕衣如一條光溜溜的手臂,攀爬上她的脖頸,將兩個人死死纏在一起。

***

牖外鳥雀調嗽,透過微張的縫隙,便能瞧見一片影影綽綽的嫩黃,是剛抽芽的柳條。

況尹睜開眼時有一瞬間的恍惚,以為自己還在碧山之上,可當懷中那樣軟軟的東西動了一下,幾根發絲隨之鉆進他的鼻子時,他腦子裏“轟”的一聲,像有什麽東西炸開了。

目光垂落,他看到窩在自己懷中,環緊自己腰身的,是一個女子,寸縷不著,皮膚被牖外透進的日光晃得雪白。

況尹嚇得頭皮發麻,伸手欲將這不認識的女子推開,可手臂卻完全不聽使喚,不僅沒推,反而將女子摟得更緊了,就像不是他自己的一般。

不是他......自己的......

況尹頭頂響起一個炸雷,記起方才那一幕:他被一件濕漉漉腥臭難聞的衣服纏住,自此便沒了意識。那麽現在......他朝四周環顧:這是一間陌生的屋子,裏面的擺設、器物他皆不認識,甚至,連這兩條摟緊女子的胳膊他都不認得。

自然,也包括懷裏這個與自己面貼面鼻碰鼻的女人。

莫非,他是死了,魂魄卻附在一個陌生男人身上,尚未消散?

正想著,忽聽得一聲嚶嚀,懷裏的女子醒了,睜開眼,目光中愛意繾綣,朝他望過來。

況尹的耳朵都燒了起來,額角青筋突突跳著,他雖明白這些表情的變化是他附身的那個男人所為,可若換做他自己,怕就不只是面燒耳尺,估計已經要跳起來從牖中逃出。

因為,他抱著的那個女子,雖長著一張陌生臉孔,他卻能從她眼中看出,她身上也附著個魂兒,正是同他一起被勒住的女道士——東方既白。

更窘的是,東方既白顯然也認出了和自己同床共枕之人是誰,因為她眼中也流露出一抹驚恐,在這具由不得她控制的身子朝男人靠近,並在他唇上留下一個深吻的時候。

“良人。”女子噙著笑說出兩個字,又在男人嘴角親了親,“展尚,從此便可以叫你良人了吧?”

況尹雞皮疙瘩掉了一地,再看東方既白,卻見她似乎已經平靜下來,正擠眉弄眼沖自己使眼色,分明在說:既已身不由己,那便泰然處之,全當是在看話本子吧。

況尹卻做不到“泰然”,這對小夫妻男的叫展尚,女的叫采邑,新婚不久,十分膩外,就像一對連體嬰,片刻都分離不得,對食餵飯,為婦畫眉都是常事,床笫之事更是每日不可或缺的收官節目。

他況尹最怕什麽,無非就是女人——漂亮女人——將自己吃幹抹凈的漂亮女人。

可偏怕什麽來什麽,他夜夜都要在床帳後“受刑”,閉上眼睛,還有聲音,堵上耳朵,一雙手又游移上來......偏他附著的這具男身也是熱情似火,激情高漲,他根本推拒不得,只能硬撐著忍耐,最後,索性翻著白眼,咬牙等待晨光的到來。

如此折騰了幾日,況尹逐漸適應,可是心頭卻湧起疑慮,對東方既白的疑慮。因為每當這廂邊鬧得不亦樂乎時,那小道姑都在打坐冥想,面不改色,心無掛礙,對比他的無地自容不知所措,簡直是雲泥有別。甚至,在那對小夫妻沈睡,她能控制住采邑的一部分神識後,還會從容自若地與況尹閑聊,兼具傳授經驗。

“心不動,則人不妄動,不動則不傷,這軀殼本就不是主君你的,就當看戲好了。”說完,她似乎沒意識到況尹的尷尬,又接著道,“我近幾日觀察下來,發現這裏不是當世,應該是先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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